28個人發起的助學活動, 只剩6個人堅持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創造價值、改變現狀”的信念遭到了巨大挑戰。
他們試圖挽回這個局面,“我不能一無所有地走了”。志愿者們把眼光投向了貧困山區。“剛開始商量做助學的時候,28個人全到齊了。”他們拿著扶貧辦提供的貧困鄉鎮表格對照分析,劃分了7個助學小組,專挑最窮、最偏僻的地方去。
天等縣共有120多所小學,近20所中學,受“讀書無用論”和外出打工的影響,很多孩子初中未畢業,便輟學在家或外出打工。目前,天等縣教育局仍反映各校“資金奇缺,活動難以開展”。志愿者們計劃利用周末進入大山,核實最需要幫助的學生情況。然后在網上公布資料,呼吁捐贈。
“第一次下鄉,去的那個鄉鎮每天只有一班車。那種盤曲、顛簸的山路上,胃里的東西幾乎都給倒出來了。”丁媛媛說。
就是在這樣崎嶇的山路上,一位志愿者丟掉了性命。2005年4月,在廣西恭城縣服務的廣東志愿者譚鎧,在帶隊陪學生在縣城排練完節目后,因為擔心學生次日的考試,連夜搭乘一個村民的摩托車返校,途中遭遇車禍。譚鎧因此成為植物人,兩年后,父母為她實行了安樂死——這是中國第一例志愿者服務死亡的案例。
譚鎧事故后,天等縣團委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志愿者安全。按照上頭規定,在縣城里工作的志愿者原則上不超過10%,其余都需要下到鄉鎮一級;但因為安全問題,天等縣縣委作了“微調”,讓大部分志愿者坐進了縣城機關辦公室。
自發的助學行動從8月底開始,直到11月。但掛在網上的募捐信息鮮有成效,志愿者的壓力越來越大。
“交通費、資料費,什么都沒有補貼,只能掏自己的600元補助。我們搞助學,家長和老師很感動,但是在單位里,在親朋好友里,覺得我們就是一群神經病,‘你們自己的錢都那么少,還去幫別人?’”耿筱說。
尤其難熬的是懷疑的眼光。“山里超生的孩子太多,很多學生沒有戶口,在郵局領不了錢,資助人的匯款被‘查無此人’后退回,然后就懷疑我們在編造謊言。還有些老師自己拿著學校開的證明,把學生的錢拿了,我們要把錢追回來。”丁媛媛說。
時間流逝,屋子后邊的玉米已經高過人頭,開始抽穗。助學的志愿者們開始敲起退堂鼓。開始有人掛Q,開始有男生女生拉著手去市場買菜逛超市,抽煙的男生們買煙也越來越勤了。
一年過去了,28個人發起的助學活動,只剩6個人在堅持。
優惠政策,“懸在半空中”
當志愿者們捱到服務期還剩大半年時,最大的問題——就業浮出水面。
自“西部計劃”出臺伊始,團中央、財政部、教育部、原人事部便年復一年地出臺許多優惠政策鼓勵志愿者投奔西部的積極性,一方面緩解高校擴招以來越發嚴峻的就業形勢,一方面讓更多的人才留在西部。
這些優惠政策包括:服務期間志愿者享受600元/月的生活補貼;服務期間計算工齡;服務期滿考核合格的志愿者,考研究生加10分,考西部的公務員加5分,且“同等條件下,優先錄取”;“在錄用黨政機關公務員和新增國有企事業單位專業技術人員、管理人員時優先錄用、招聘志愿者”;另外,“西部計劃的組織者將盡力為服務期滿的大學生志愿者提供就業服務”……此外,許多省份和高校又各自出臺了相關優惠政策,比如遼寧省的志愿者可以保研、北京志愿者可以留京等等。
2008年7月,服務期滿的丁媛媛被評為“優秀大學生志愿者”,并作為唯一的候選人被天等縣團委推薦評選“廣西十大杰出西部志愿者”。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在當地,天等縣林業局并沒有留下丁媛媛的打算。副局長趙月生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她很優秀,但我們要的是基層的技術人員,她專業不對口。而且編制不是我們說了算,那是組織部定的。”
負有人才推薦責任的天等縣團委則表示,“今年情況有點特殊”。以往,團縣委有權力推薦優秀的志愿者免試取得選調生資格,但今年廣西出臺了新規定,“凡是事業單位逢進必考”。
和絕大多數志愿者一樣,丁媛媛參加了選調生的考試。她和大部分志愿者都通過了分數線,但在政治審核環節,落選了。
“現在是區里統一考試,審核權在市里面,但他們對志愿的情況并不了解。這么一來,盡管‘同等條件擇優錄取’的優惠政策在先,志愿者其實一點優勢也沒有。”天等縣團委有關人士介紹。
而據各地志愿者反映,在西部計劃的考研加分政策跟前,也時有碰釘子。“沒聽說過這個政策。”這是校方的普遍反映。
廣西自治區團委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介紹,由于“西部計劃”的任務是由團中央發放到各省團委,再到各市地縣以及各高校團委,這些團委原本就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兼職搞“西部計劃”需要付出額外的精力,“各地和各高校對西部計劃確實重視不夠,上頭拋下來的政策沒人接應,懸在半空中”。
這位工作人員舉例說,曾經有廣西一所高校的領導去服務縣視察,連自己學校的學生也不認識;而在政策落地的另一方,天等縣縣委副書記秦達俊表示,“我們能保證的,是順利實現前期的統一。”
“被撂了荒”
七月似火。天等縣的田地里,金燦燦的玉米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大學生志愿者們該走了,他們的感覺卻是“被撂了荒”。
今年將就業的34位志愿者里,除4個選調生,3個當老師,2個進企業,1個做村官,還有23人前途未卜——11:34,這個就業率還不到大學生平均就業率的一半。
西部計劃從2003年起,已經招募了近6萬人次的普通高等學校應屆畢業生奔赴西部,力求為西部大開發搭建一個“人力資源平臺”。“像單位非常想要人,而縣里沒有編制的情況,能占到40%。”農雪梅說。
今年能留在天等的志愿者,一個也沒有。前幾年來來去去100多名志愿者,也只留下了7個。
兩年時間過去,天等煥然一新。天椒廣場建成后,縣政府又投資1150萬元修建一項河堤工程。今年7月1日,天等縣有了自己的公交車,但人才問題,成為這個地區一堆始終難啃的硬骨頭。
事實上,不單天等縣,志愿者就業困難的問題也在各地頻頻爆出,以至于有云南志愿者噱稱自己是“就業困難戶”。
為了響應國家號召,不少企業高調聲明志愿者優先。比如深圳海王集團曾表明為回報社會,招收200名志愿者,但條件是——在海王的零售店先工作一年,每周上班6天,每個月工資1000元,食宿自理。
絕大部分企業并不看重志愿者經歷。“一家公司老總直接說,我就招兩類人,一類是應屆畢業生,我愿意培養;一類是有實際工作經驗的,能馬上上手。”丁媛媛說。
“也有企業問我這兩年收獲了什么?”
愛心?理想?她只知道,兩年縣城生活后,她“跟英語基本上不沾邊了”。
今年7月,耿筱研究生畢業,她在廣東一個中型城市找了份不大滿意的工作,起薪800元,勉強夠房租。報到那天,有好幾位同事對她說:“你可是在基層鍍過金的!”
7月19日,丁媛媛結束志愿者服務生涯,把鍋碗瓢盆和涼席收拾好,一個人大包小包地返回南寧。西部扎根的日子,像影子一樣飄遠了,留下的,只有一枚薄薄的銀質獎章,安靜地躺在抽屜里,散發著“西部計劃”志愿者的榮光。(周華蕾)
(應采訪者要求,本文部分志愿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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