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持續(xù)攀高的CPI指數顯然加重了人們對宏觀經濟的擔憂。通脹是否會打擊中國經濟？股市、樓市漲聲中潛藏著哪些風險？中國經濟是否已出現泡沫？北京市木樨地國宏大廈的辦公室里，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樊綱向本報獨家講述中國經濟持續(xù)高增長中的“盛世危言”。
中國經濟增長潛力很大，關鍵是防范風險
我們要高度重視可能存在的風險，盡可能不讓中國經濟出現大的泡沫、大的過熱，使其相對穩(wěn)定地增長，才能保證中國經濟不出大的危機。
《中國經營報》：中國經濟連續(xù)數年增長速度都在10%以上，這種高增長能否持續(xù)下去？中國經濟會不會出現大的危機？比如類似現在美國次級債風波、十年前亞洲金融風暴那樣的危機？
樊綱：這些問題正是我們需要認真思考的。中國經濟目前正處于一個穩(wěn)定的高增長周期當中，經濟增長速度約在11%左右，企業(yè)的利潤都在快速增長，同時如果把食品價格上漲的因素減去的話，“核心通脹”還不算嚴重。因此各方面特別是企業(yè)界都很樂觀，認為是掙錢的好時候。這時候，需要考慮的第一個問題是：這種高增長還會持續(xù)多久？第二個則是要防范風險：這種高增長會不會被經濟危機所打斷？
中國經濟從目前的增長趨勢、其所處的發(fā)展階段來看，從理論上來說還應有很長的增長時期。這是因為導致過去30年增長——包括高儲蓄、勞動力成本比較低、引進外資、外貿增長、國際市場的全球化、城市化、教育的進步、技術的進步等等所有這些因素依然存在。而且今后十到二十年，中國勞動力在城鄉(xiāng)之間的轉移仍將繼續(xù)，儲蓄率仍會比較高，這些因素仍能繼續(xù)支撐中國經濟的增長，而一些新的、有利于經濟增長的因素又會出現。比如，通過二三十年的改革，體制上阻礙經濟發(fā)展的因素逐步得到改善。例如，過去我們的金融市場、金融體系欠發(fā)達，銀行長期受到壞賬的困擾，資本市場一蹶不振。而現在銀行業(yè)進行了比較大的改革，資本市場也開始逐漸發(fā)揮作用，這些新的因素會進一步促進中國經濟的增長。此外，中國的教育投入在逐步加大，這些因素在今后會逐步地發(fā)揮出較大的作用。企業(yè)過去的“高級競爭力”雖然比較低，但經過二十多年的發(fā)展，產業(yè)發(fā)展也越來越接近國際水平，真正開始有創(chuàng)新，越來越具有比較高級的競爭力。從上述種種新舊因素綜合來看，中國經濟還有很大的增長空間。
真正的問題不是中國還有沒有長期增長的潛力，而在于這種長期的增長會不會被一些金融危機或經濟危機所打斷。世界經濟史上許多國家都發(fā)生過各種經濟波動，很少有長期不發(fā)生經濟波動的國家。因此中國發(fā)生一些經濟波動、經濟危機也是市場發(fā)展中正常的現象，而且中國并不是沒發(fā)生過經濟波動和金融波動。中國1997年到2000年的通貨緊縮、信貸萎縮就屬于一種金融波動和宏觀波動，但由于采取了宏觀調控措施，所以發(fā)展不是很嚴重，外界也沒有注意到。但是如果發(fā)生嚴重的金融波動、危機，比如像十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那樣的危機，就很可能不僅打斷中國的增長，甚至會使中國經濟增長停頓下來。
思考這些問題，是因為我們現在的社會問題、經濟問題還很多，體制也還很脆弱。由于這些矛盾的存在，如果一旦發(fā)生大規(guī)模金融危機、經濟危機，很可能使中國經濟一蹶不振。因此，在當前高增長環(huán)境下，在股市一片牛市的呼聲當中，在房地產一個勁兒漲價的過程中，我們要高度重視這些風險，反復談論這些風險，盡可能不讓中國經濟出現大的泡沫、大的過熱，使其相對穩(wěn)定地增長，才能保證中國經濟不出大的危機，實現長期的增長，真正實現中國的現代化。而對于鼓吹股市牛市、唱高調的言論一定要警惕，才能避免中國被某種經濟危機所打垮。
股市、樓市制度缺陷潛藏金融風險
人們抱著不現實的預期，對市場的風險理解還不深刻，對風險可能造成的沖擊認識也不深刻，這種背景下的股市和樓市就更容易產生一些波動。
《中國經營報》：目前中國經濟的風險在哪里？近期的通脹發(fā)展下去會否潛藏危機？有媒體稱你曾說過“通脹將在第四季度緩解”。
樊綱：中國經濟的風險究竟在什么地方？我認為，中國經濟中存在許多不平衡，最大的幾個不平衡是：第一是儲蓄過多，儲蓄占到GDP比重的50%；第二是，與儲蓄過多相關聯(lián)的是我們的外貿順差太大，外貿順差占GDP的比重今年有可能達到10%以上，這在世界上是很少見的；第三，由于外貿順差太大，同時由于外資流入越來越多，導致我們的外匯儲備過多；第四，儲蓄過多加上外匯儲備過多，形成了我們的流動性過剩，也就是貨幣過多。
最近幾個月通脹程度確實比較高，但主要是由于食品價格的上漲所導致的。而這次食品價格上漲的原因也并不是中國的糧食供求關系出現大的變化，而是由于國際糧價的上漲。國際糧價的上漲是因為能源價格上漲，能源價格上漲導致生物能源生產擴大，引發(fā)對玉米等農產品的需求加大，從而使飼料價格上漲，進而引發(fā)了豬肉、雞蛋、牛奶價格上漲，最終引起了其他可替代食品價格的上漲。因此，這一輪通脹的影響范圍是有限的。
《中國經營報》：通脹的威脅不足道，那么中國經濟的風險究竟在哪里？如何防范這些風險？
樊綱：經濟領域存在這么多的貨幣，如果難以通過通脹釋放的話，這些過剩流動性的影響主要就會體現在產生資產泡沫、出現在資產通脹上。什么資產呢？第一是金融資產，比如股票；第二是房產，就是樓市。從宏觀經濟波動的角度來講，資產通脹在正常情況下也是一個很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日本、中國香港、中國臺灣、東南亞等當年都是因為資產泡沫而陷入危機，美國現在與“次級按揭債”相聯(lián)系的房地產市場下跌，也是因為當年被業(yè)界拱出來的泡沫。而我們的特點又在于這兩個市場都有些制度缺陷，這些制度缺陷就有可能導致很大的金融風險。
在任何一個市場上，預期的錯誤、預期的波動都會導致財產泡沫，導致金融市場上的不穩(wěn)定。我們還處在市場經濟初級階段，人們往往會抱著不現實的預期，而對市場的風險理解還不深刻，對風險可能造成的沖擊認識也不深刻，因此這種背景下的股市和樓市就更容易產生一些波動。但我認為這些還都是正常的，都是可以理解的，它們屬于市場波動的一個組成部分。我著重想說的是我們的市場還存在一些制度和監(jiān)管的缺陷，這些缺陷很容易造成大幅度的泡沫，大規(guī)模的過熱。
消除樓市和股市的制度性波動
如果不在擴大供給的問題上做一些改進的話，即使抑制了需求，但各種政策和制度卻在抑制供給的話，也會產生房地產供求的不平衡，增加房地產的投機。
《中國經營報》：股市和樓市制度的缺陷主要在哪里？如何防患于未然？
樊綱：先說房地產市場的風險。中國的房產市場很重要的一個問題是缺乏一個內在的穩(wěn)定機制，比如我們現在依然沒有房產稅(就是我們目前通常所說的“物業(yè)稅”)制度，這首先導致了人們趁著房價還比較低的時候買大房子，因為買了房以后就不需要再為房產的價格上漲支付更多的費用。如果有房產稅，當房產價格上漲的時候，繳的稅就要高，這樣人們就會主動選擇住小房子。而現在有點兒錢的人都選擇盡可能早地買大房子，這就造成需求擴張的能力非常大。沒有內在的穩(wěn)定機制，結果就變成政府要不斷地從外部進行調節(jié)，規(guī)定蓋小房子、限制戶型在多少平方米以內等等這些問題都來了。第二個方面，沒有房產稅，投資性的需求就會非常大。投資者買了房子以后，租得出去、租不出去都沒關系，“黑著”(指沒人住的房子)也沒關系，只要將來價格上漲就賺了，并且也不會再為價格上漲付錢了。天下凡是沒有房產稅的國家都有一片一片的“黑樓”，因為可以任它閑置在那里，不必有任何付出。
有的國家沒房產稅，是因為人家人少地多；而我們卻是人多地少的國家。我們一方面土地資源稀缺，另一方面制度的缺失導致了人們有點兒錢就想囤積房子，這樣房地產的供求平衡就永遠得不到解決。如果未來進行房地產交易不斷地要繳稅，而且要繳越來越高的稅的話，人們就會不做房地產投資，或者少做房地產投資，房地產投資的需求就會降下來。我們現在老是在抑制需求，需求卻總是得不到控制，就是因為買了房子后，房地產價格的上漲跟房主的支出不再有關系，所以人們買了房子后都希望價格上漲，現在國內資金和國外資金都在賭國內房地產和國外房地產價格的差額，而這塊差額將來國家又不能收取租金。如果現在買了房的人將來不用為房價的上漲支付任何費用的話，需求是難以遏制的。
房地產的第二個問題出在供給方面。如何在保證農業(yè)用地不減少的情況下，通過各種制度的改進來增加城市住房的供給？比如說強制性地提高容積率等等。如果不在擴大供給的問題上做一些改進的話，即使抑制了需求，但各種政策和制度卻在抑制供給的話，也會產生房地產供求的不平衡，增加房地產的投機。因為預期供給少了，人們就會拼命買房，目前房產的需求就會更大。所以現在的房地產市場，政策是一個問題，但更重要的是怎么進行制度的改革，通過制度的改革，建立內在穩(wěn)定的機制，使供求關系趨于平衡，使我們這樣一個人多地少的國家，住房的發(fā)展符合我們的國情，符合市場經濟發(fā)展的需要。有了供求穩(wěn)定的機制，投資性需求受到抑制，才能防止房地產市場出現大的泡沫。
再來看證券市場的問題。經過股權分置的改革，股市的制度基礎有了一個根本性的改變，加上過去幾年又制定了一系列的監(jiān)管制度，應該說股市發(fā)展的基礎比過去好了很多。正是因為如此，過去一年多來，股市首先有了恢復性的增長，然后又有了最近的高增長。股市是最容易出現一些預期的錯誤、最容易產生矯枉過正、最容易出現波動的市場，在一定意義上來講這是正常的，這也是股市的魅力：它不斷在那里波動。
但現在我們要防范的是制度性的波動，防范的是制度性的風險和系統(tǒng)性的風險。這是因為雖然現在我們有了一些監(jiān)管制度，但從監(jiān)管實踐角度來講，還處在監(jiān)管的初級階段，還是有很多漏洞。比如說，現在股市上還經常有小道消息亂飛，人們還在通過打探各種消息來炒股，這說明內部交易還很嚴重；信息披露的渠道還不是很嚴格地受到監(jiān)管，證券公司還在進行一些違規(guī)操作。同時，目前的一個重大問題是大量的銀行資金還在以各種方式進入股市，這包括一些企業(yè)的貸款用于炒股，甚至一些個人趁著銀行拼命想多發(fā)放按歇貸款的機會，用欺騙手段騙取銀行的按歇貸款，騙取資金到股市炒股等等。
目前股市牛、股市熱在一定意義上正是完善監(jiān)管制度、打擊違規(guī)操作、打擊內部交易、打擊資金的違規(guī)使用、建立防范風險的機制、加強監(jiān)管的好時機。市場要想長期發(fā)展，這些監(jiān)管制度落到實處是最重要的。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人們現在的注意力往往放在調控政策等方面，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市場制度的建設，監(jiān)管制度、監(jiān)管體系的改進。政府的有關部門、市場的各種機構、股民都應該高度重視這些問題，股民應要求政府加強監(jiān)管，否則大機構興風作浪賺了錢，一旦跌了的話小股民是最悲慘的。我們現在已有很多監(jiān)管制度了，怎樣去加強監(jiān)管、防范風險才是最根本的。從房地產市場上、從股市上解決一些問題，保障中國經濟持續(xù)地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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