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長我的團》第十三集
審訊在繼續。
龍文章民國二十五年從戎,跟了無數的隊伍。有的隊伍被命令和日軍作戰,可離日軍還有百多華里就做鳥獸散了。后來他跟來跟去跟上了虞嘯卿的部隊,去了緬甸。
他所在的團副團長在英國人的機場被流彈炸死,機場周圍很多的兵散著,英國人不想管,所以他穿了團副的衣服,從此就成了團長。他把川軍團剩下的炮灰,包括另一個團另一個師甚至另一個軍的炮灰攏在了一起,這才有了冒牌的川軍團。
虞嘯卿說:“知道你的罪嗎?”
死啦死啦說:“我害死了一團人。”
虞嘯卿說: “我給過你一個機會在南天門上成仁的,為什么要跑回來?”
死啦死啦說:“因為我拉回來的人還沒死絕。”他想了想又說:“不是,假的,我當時就想的是再打下去就是為死而死了。我知道我做過很多孽,可不該死,每個人都一樣,我費這么大勁是為了活著回來。”
虞嘯卿開始審訊證人,無一例外,這些看起來人不像人兵不像兵賊不像賊匪不像匪的家伙們居然無一例外向他們的偽團長表示了支持,上海人阿譯是唯一向師長指控龍文章有罪的人。但他馬上又說,他自己非常希望也犯下這些罪,他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像龍文章那樣活著,不這樣,毋寧死。
審訊只好結束了。
孟煩了們被送了回去,同車的還有下半個月的給養。他們知道他們的團長至少暫時還沒被槍斃。
生活又開始重復以往。
一天晚上,孟煩了無端覺得外面似乎有人,他不顧押守哨兵的阻攔沖了出去,他發現了一個人,一個禪達城此時常見的餓殍躺在門口的地上。哨兵說那是個死人,就把他抬到了墻根下,可孟煩了猛然警醒,那是豆餅,那個在竹筏上被當做尸體扔下去的彈藥手豆餅。
大家七呼八叫、七手八腳地把豆餅抬進了屋。可憐的豆餅已經氣若游絲了,他不知道是否還能聽見這些弟兄們呼喚的聲音。郝軍醫說他要完了,他捱不過今晚了。明天就等著給他送葬吧。可憐的娃兒,到死了卻沒人知道大號,就知道個外號豆餅,這能讓人死得閉眼嗎?
一席話說得大家唏噓起來,因為他們平時叫慣了外號,恐怕誰也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了。躺在地上的同類讓他們這群麻木不仁似乎沒血沒肉的人猛然想起了自己。蛇屁股說,我梅州人,叫馬大志,求你們幫我記住。不辣說,我寶慶人,叫鄧寶,你們也幫我記住。
不辣求孟煩了幫他把名子寫下來。孟煩了說寫哪?
不辣在自己身上打量,一時還真不知道寫哪。
孟煩了說,寫衣服上?燒沒啦。刻槍上?你有槍嗎?刺屁股上?額頭上?胳臂上?炮彈炸不爛?揣口袋里?埋你的人有心思翻?你身上哪塊是由你自己做主的?——對不起,我要睡啦。
于是剩下一群茫然的人在黑夜里茫然。
只有郝軍醫在那守夜,他看著眼前的豆餅,在想明天,把他埋在那里呢?
《我的團長我的團》第十四集
迷龍在和老婆吵架,話里話外聽出了想離開禪達的意思。是啊,百無聊賴的一天天,不走,憋也憋死了。
阿譯在組織安裝籃球網,唐基給他們送了個籃球,讓他們閑著的時候有個消耗自己的營生。
孟煩了無一例外地和人打嘴仗,尖利的詞語讓每個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又茫然無措。
郝軍醫在給豆餅擦身,他嘀咕著,希望能給娃子一個干凈的尸身。
與此同時,團長龍文章在師部的門口被帶了出來。他被命令上了虞嘯卿的車,手上仍然帶著銬子。他的狗跟著他,跑著……
唐基副師長駕臨的時候,阿譯們正在熱火朝天,然而絕對是亂七八糟地打籃球,這讓唐基非常高興。他說這才是軍人,他們如此生龍活虎讓他非常感動。唐基給他們帶了新鞋,十雙。不過阿譯說,他們是十一個人,只是那個人快要死了。唐基趕緊讓自己的車送豆餅去醫院,美國人援建的醫院剛剛開張。郝軍醫以為是要埋了豆餅,從屋里呼號著搶了出來,知道是送去醫院,頓時留下了眼淚。娃兒有救了。
唐基臨走的時候表揚阿譯帶兵有方,當即升任阿譯為副團長兼督導。阿譯張了張嘴問是哪個團,唐基說就是你們團啊,川軍團!
川軍團又成立了?無論如何,一頭霧水的大兵們還是高興的。可孟煩了卻從這里嗅出了別的味道。川軍團了,副團長了,一切都是新的了,還臨陣安撫,那團長呢?是要被行刑了嗎?
孟煩了立馬瘋了似的往師部跑,身后跟著上氣不接下氣的郝西川。
虞嘯卿的車在密林中疾馳,然后停下。龍文章被帶了下來,行刑隊也排好了隊。師座對龍文章說,選個地方吧,為自己選個好風水。
孟煩了在石墻下流淚。郝西川說你是為他?自古好人沒好報。孟煩了狡辯說不是為他,是為他的狗。那是條好狗,孟煩了給他起名叫“狗肉”。主人沒了,好狗也會寂寞而去的。
龍文章在虞師座的望遠鏡里看見了南天門。他說,要是一定要死,為什么不選擇南天門。
虞嘯卿的手槍抵在了龍文章的頭上。龍文章緊急求情,給我一個團,哪怕是川軍團,給我充足的裝備和彈藥,我要帶著我的團沖上南天門。
虞嘯卿終于收回了槍。他說,大敵當前,斬將不利,我就再遂你一次愿。他把槍扔給龍文章,扭頭上了車。
就在孟煩了和郝軍醫唏噓不已熱淚縱橫的時候,龍文章跟著虞嘯卿來到了東岸陣地。虞嘯卿讓死啦死啦湊近炮隊鏡,看遠處的南天門。虞嘯卿說:跟你們在南天門打過的竹內聯隊已經做了增強,若攻擊東岸,將為鋒銳之首。
虞嘯卿說:當年打出湖南,就想有和家鄉不一樣的一片天地。我餓了,在路攤上吃碗米粉,學生游行,有人在我背上貼了個紙條。寫著國難當頭,豈能坐視?我不知道,我居然就坐在那吃完那碗米粉。
誰的命里都有個恩人,我的恩公,或是恩婆,就是在我背上貼紙條的那人。國難當頭,豈能坐視?于是我再不是那個渾噩的湖南小子。國難當頭,豈能坐視。于是我多少年再沒回過家鄉。我欽佩你打的仗,可現在上峰無戰意,我只好把自己挺得象一桿旗,好保你們的戰意。可我同樣期待著我們能千軍萬馬席卷西岸,攻復南天門失地。
虞嘯卿對龍文章說:你很有趣。漫長的苦守,你是個不錯的解乏對象。
他說得誠懇,絕無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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